2009年9月29日 星期二

黑手車商見齟齬,破落法庭見真章


這陣子因為一個審判﹝"trial"﹞,忙得沒時間更新網誌,但累積了不少有趣的事情值得寫。

首先是我工作滿一年了,正式成為『第二年的聯結』﹝Second Year Associate﹞,此記之。值此經濟不景氣,各地裁員如火如荼之時,能平平安安的工作滿一年,我已經很欣慰了。從去年上工至今,辦公室少了 20%的人,都是美國土生土長的律師,沒想到我這個外來者能倖免於難。

其次是我首次單月bill超過200小時。關於律師時數的重要性請看我的billable hours一文。200個小時相當於每天工作10小時。

另外值得紀念的是我生平第一次參與審判。以前在ITC時雖然跟我的上司參加過不少trial,但大都只參與半天就要回學校上課了。這是我第一次從頭到尾,從開場陳述﹝opening statement﹞ 到結辯﹝closing argument﹞都參與到的trial。

這案子很小,是一個專門改裝古董車與跑車的黑手,被一個進口車商告違約。以台灣舉例大概就是中華賓士告它外包的改裝廠。案子雖小,trial卻花了五天,歷經三個證人。加上訴訟前後的文件準備等等,我方的訴訟費三十萬美金跑不掉。

我們客戶是個從裡到外,貨真價實的黑手。不論出庭還是開會他永遠都是有點污漬的T-shirt跟牛仔褲,再戴著一個寬邊棒球帽,和我們律師群西裝畢挺的樣子大相逕庭。平時他很坐不住,也不太明白我們討論法律問題的重點;但一聊起車子,他便滔滔不絶,興致勃勃的秀給我們看他剛改好的古董法拉利或是保時捷的照片。

電視上的法庭戲看來複雜,其實trial就是一個有規矩的吵架。

假設兄妹爭執,妹妹說:『哥哥偷吃我的月餅!』哥哥說:『我沒有,是小狗"喔依悉"吃的!』這時可能媽媽敲敲兩個人的頭,兄妹就會閉嘴不吵了。

但如果進了法院,要解決這個糾紛就會變得很複雜。

首先,妹妹必須找個證人、指紋、監視錄影帶、或照片等等來證明是哥哥吃了月餅。不然只好靠環境證據,例如哥哥在那段時間前後的行蹤詭異,或是哥哥後來體重增加,還長了青春痘等來證明。

如果妹妹提出了一定的證據,那麼哥哥就必須要反駁妹妹的指控。哥哥有很多方法反擊,比如說,哥哥可辯稱月餅是媽媽買的,或是在冰箱裡的月餅,照家庭慣例就全家分享。或是說妹妹沒有證人、指紋、監視錄影帶或是照片證明哥哥偷吃了月餅。哥哥也可以說體重增加是青春期正常現象,行蹤詭異也是青春期正常現象。

注意原本哥哥只需要駁倒妹妹的指控就贏了。但因為哥哥很笨得說是小狗"喔依悉"吃的,這時哥哥便還還需要證明:小狗有辦法開冰箱,小狗有辦法撕開月餅禮盒,小狗可以吃得很整齊,小狗還有辦法吃完再把禮盒包好擺回冰箱等等。

除此之外,雙方還可以攻擊對方提出的證據。比如說哥哥可以說:『妹妹從小就愛說謊』,『指紋是假的』,『監視錄影帶裡那個只是小狗站得跟我一樣高』等等。妹妹可以反擊:『哥哥從小就愛偷吃』、『哥哥青春期還沒到』、『喔依悉是貴賓狗,不是拉不拉多,絕不可能站得跟人一樣高』等等。

總而言之,事情一進法院就會複雜很多。

這個案子目前trial結束,雙方還要交post-trial brief才知勝負。對方找了一個老氣橫秋、典型的原告律師﹝plaintiff lawyer﹞。這類律師專門找一些瑣碎的法條來告人,目的也不是勝訴,而是為了逼對方拿錢和解。對方律師 trial 經驗豐富,但法學沒有與時俱進,對法律的見解很落後,因此碰到像我們這種認真的對手就捉襟見肘了。我們都說他是一個稱職的trial advocate,但不是一個稱職的lawyer。

相對的,我方當然在各方面都遠比對方專業,因此在每一個關節都比對方準備充分,更有說服力。我從這次審判得到兩個重要的教訓:一是盡量不要進美國法庭,能和解就和解。因為打官司實在太費力傷神,對雙方都是損失。二是一旦進了法庭,就要找最頂尖的律師,不然碰上專業的團隊,真的每一步都會被痛宰。

這次trial也讓我觀察到同事們有趣的變化。由於trial是面對面的對抗,事關面子與自尊心,壓力很大,因此大家的腎上腺素跟雄性荷爾蒙都高速激發。平常斯斯文文的同事,此時髒話就不說了,還會用"war","destroy","annihilate''這類攻擊性很強的字彙。女生不在場時連黃色笑話都出籠,十足像個部隊或是美式足球隊。當然單純如我也只能呵呵笑附和大家。

Trial結束當天,所有人都累得七葷八素,西裝也髒了鬍子也該刮了。載我回辦公室的資深律師拉我去酒類專賣店挑酒。他買了一打紅白酒,跟我說今天晚上要跟他老婆至少喝掉兩瓶。我這時很能理解日本上班族加班一天後,想去喝杯酒放鬆心情的感覺。當然單純如我沒有喝酒,回家攤在沙發上看美食節目是我放鬆的方式。



PS: 中秋將至,很想吃榮華蓮蓉月餅跟馬來亞豆沙月餅啊!

2009年8月27日 星期四

苦兒千里尋生計,久陷囹圄終返鄉


經濟不景氣一文裡我提到Jonathan﹝假名﹞的故事。Jonathan是印地安原住民,他偷渡入境美國,在邊境被抓,被拘於少年中心裡大半年。在少年中心裡他的精神每下愈況,有自殺與逃跑記錄。最後他成為我的pro bono client,我幫他爭取到免費遣返瓜地馬拉,不用留下犯罪記錄,並且請當地的組織補助他的家庭。

與我合作的非營利組織最近發了一篇新聞稿,以下節錄其中提到Jonathan的部分﹝此文中他叫Jaime,也是假名﹞。

A Champion of Unaccompanied Children in the United States

When return is the only option

Jaime came to the United States from Guatemala in August 2008, when he was 17 years old. Jaime was one of 9 children in a very poor family that often went hungry. Jaime’s father’s job in the sugar cane fields was insufficient to support the family and his mother was often ill; at times, the father had to take her to the hospital and attend to her medical needs, which meant the loss of his meager income.

Jaime has worked since he was 7 years old. When he was 16, his father told him that he had to go to the United States because the family could no longer support him. Jaime’s father borrowed money to pay coyotes who took Jaime to the Arizona desert and abandoned him. Jaime was found by Border Patrol and put into US custody, where he became depressed. Because of his fragile mental state, Jaime was not eligible for foster care and was moved to a shelter where he was not allowed to leave the building to attend public school.

After many hours of work on the case, 合夥人, associate 麥可青蛙 and Jaime realized that voluntary departure was the only option. Voluntary departure permits a child to leave the U.S. within a designated amount of time in order to avoid a deportation order and allows a child to return to U.S. in the future, should he or she have a legal way of doing so, without encountering bars to admission that normally apply to someone who departs the U.S. under a final order of removal. In addition, because of a change to US immigration laws last year, the US government will also pay for Jaime’s trip home, an essential factor since the vast majority of unaccompanied children lack the resources to finance their trips home by themselves.

“It is vital for children to have lawyers in voluntary departure cases to help the child understand what is happening. Children, particularly foreign children, should not have to appear in court or navigate the complex U.S. immigration system alone, regardless of their form of relief,” 麥可青蛙 said.

有趣的是,上面的引言其實不是我說的,是公關人員準備的。我只有稍微改幾個字而已。

2009年8月16日 星期日

年中評量起波瀾,同年進士各分飛


今年我們的年中評量﹝Midterm Review﹞比過去晚了兩個月才公佈。上星期二輪到我,早早我就把辦公室收個乾淨。

﹝上班族撇步一:辦公室平常要亂,表示有在忙;下班時要收整齊,表示是一個有條理的人;有正式會議時也要整齊,表示慎重。﹞

近兩點時,我和光頭合夥人在男生廁所裡不期而遇。兩人尷尬的點頭打招呼,邊辦事邊想著要說些什麼好。美國人不論何時何地都要聊個幾句的個性可真傷腦筋啊。

『這麼巧,你來清空膀胱準備被宰嗎?』

『對啊。就好像看Lord of the Rings之前要先跑廁所一樣﹝指評量會拖很長﹞。』

『哈哈,說得沒錯。』

﹝上班族撇步二:被老闆開玩笑要有來有往,特別是在廁所裡,絕不能輕易低頭。﹞

回到辦公室,另一位圓臉合夥人已經好整以暇的等著。光頭合夥人笑笑的打量我的辦公室,說:『佈置的不錯嘛!有畫有照片有畢業證書。好現象好現象,表示你有在公司長期打拼的打算。』

我只好說,不敢當不敢當,比不上兩位的辦公室美輪美奐。總是要有點顏色,上班比較賞心悅目一點。心中暗想,難道你們一直懷疑我要早早落跑嗎?

光頭合夥人抬頭看看牆上的畫,說:『這是啥?很有趣。是牛嗎?』﹝不,是牛爸。好吧這是保育社的冷笑話﹞

我說:『對啊,是畢卡索畫牛的草圖。對我來說這象徵最困難的創作,是能在廖廖數筆中展現非凡的才華......』

﹝上班族撇步三:辦公室內要放一些可以引起話題的東西,不然客人會很無聊。﹞

閒聊一會後,兩位合夥人表情一整,進入正題。評量共分八項,法律研究、寫作、口語、蒐證、案件管理、團隊精神、客戶關係,與總結。每一項各有五級,全部都五級者可升合夥人,第一年的菜鳥則全部第一級。通常每年頂多升一級,所以理論上最快可在五年內由菜鳥升上合夥人。如此單純的評分方式相信有玩魔獸世界的人都能理解。實際上當然不可能,要升上合夥人至少八九年跑不掉。

各項分數結算,我的法律研究、蒐證、案件管理、與團隊精神皆升至第二級。其他幾項的成績則『未決』,還要看接下來幾個月的表現。這個成績我不意外。除了去年剛開始工作時犯了個錯誤,之後我的表現都還不錯,所以才會得到這個『不賴,仍可加強』的評語。

在現今的景氣下,最實在的成績其實就是保住位子。上星期我才聽說,跟我同年進事務所的普先生已經被裁了。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嚇了一大跳,沒想到裁員已經裁到超便宜、超級菜﹝Super Junior﹞的first year身上了。辦公室內我跟普先生是最菜的菜鳥,感情最好,聽到他被裁更覺倍失依靠。普先生UCLA法學院畢業,美國白人,剛買了新房子,交了新女友,正春風滿面時,沒想到忽然就要開始重新找工作,真是天有不測風雲。

當然我會開始想,是不是下一個裁我?這次評量遲了兩個月公佈,就是因為事務所要先決定誰被裁,免得被評量的人以為工作保住了,才被裁。光頭合夥人對我的最終成績支支吾吾,特別是沒提到明年薪水,告訴我事務所還不是十分確定我的位置。

想歸想,我倒不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不過我還是先不要繼續佈置辦公室比較好,省得將來要拆很麻煩。

2009年8月1日 星期六

因仔有耳無嘴


工作已近一年,是小小的成就。在南加工作尚稱充實安逸,此為優點亦為缺點。雖然能心無旁鶩的加班讓我看起來很勤勞,但下班後常無所事事,對愛熱鬧的我是種折磨。

前陣子連續近一個月的加班,加上工作的挫折與一個人的生活,身邊的朋友大概都聽過我不如歸去的念頭。通常聽到的人都會瞪大眼睛,說,這種景氣,這樣的工作,你要放棄,是瘋了不成?

不過工作好壞實在是很個人的問題。為一些美國公司靠法律條文爭取最大利益,其實很瑣碎也缺乏歸屬感,長遠來說是浪費生命。但工作有挑戰性,同事個個氣宇軒昂、見多識廣,是它的優點。待得越久,學得越多,反而越讚嘆這行的專業與效率,也更清楚自己的不足,這種事業上的喜悅與個人生活的平淡形成強烈對比,或許 是白領上班族的共同困境。

最近獲派支援一個settlement negotiation﹝和解談判﹞。我方控告十幾家公司侵犯專利。上週來談判的是這個領域內佔有率第一名的公司,也是我們的主要對手。

這不是我第一次上談判桌。之前曾經主導兩次mediation,但金額與規模與這次是小巫見大巫

對方二人來自紐約,一個年輕寡言的法務長與一個年近70的阿伯律師。我方共六人一字排開,分別是從以色列飛來的President 跟 VP、光頭資深合夥人、新任合夥人、資深律師以及菜鳥小弟我。雙方分坐長桌兩邊頗有『無間道』中,曾志偉與黃秋生警局內對決的氣勢。

由於雙方都經驗豐富,因此談判過程也都照著章法來。我方控告對方侵權一個專利,對方就丟回6個專利揚言反告。但雙方其實都清楚這個案子真的打官司只會兩敗俱傷,最後一定會和解。

我方四名律師,以光頭合夥人為首,新任合夥人次之,資深律師再次之。我是小弟,負責在適當時刻拍桌子說:『你說什麼!我們大哥在講話你吵什麼吵!』之類的。

四個人各司其職:光頭合夥人負責最後的討價還價;新任合夥人是PhD,負責解說專利背後的技術;資深律師則負責與所有被告連絡。那菜鳥律師小弟我呢?當然是 做所有的real work,支援以上三人。我負責研究雙方專利,找出攻擊與防禦點,準備powerpoint與talking point,然後在會議中補闕拾遺。所以其實整個會議中最清楚這7個專利的優缺點的人是我,連對方都顯然沒有透徹研究過他們自己的專利。

談判說法都大同小異,一開始雙方都要互相恐嚇一下。對方說:『喲,你們只有1個專利,我們有起碼6個。一換一我們還有五個可以打你咧。』

我們說:『喲,我們雖然專利只有1個,卻超重要,你們想閃都閃不掉。你們那6個專利什麼東西,盡是些枝枝節節的玩意,我們改改產品就沒事了。』

對方說:『喲,你們公司那麼小,居然敢來告我們國際大公司,還開那麼高的價,真是好大的膽子。』

我們說:『喲,嫌我們開價高,那你幹嘛大老遠從紐約飛來,還派了法務長?說我們的開價高,以後你們賺的才多呢。小心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等我們進法院,要的可就不是這個數字了。』

對方說:『喲,你知道打專利訴訟要多少錢嗎?至少1到2百萬吧。你付得起嗎?我看你只是虛張聲勢,才不信你敢真的告。』

我們說:『我們這邊四個律師,看起來有在怕嗎?不過看在和解可以省我們2百萬官司費,我們就少要2百萬好了。不要說我不給你面子啊。』

﹝以上民視九點半檔的口氣純為個人渲染誇大,其實雙方訓練有素,即便劍拔弩張的時刻也是彬彬有禮的。﹞

總之雙方你來我往,高來高去,從中午談到晚上,雙方鳴金休兵,明日再戰。

第二天早上我興沖沖的跑進會議室準備開始談判,卻被資深律師拉到外面說話。

他說:『麥可,你今天就不用出席了。』我問為什麼。他說:『你準備的資料很齊全,power point也很精采,現在對方已經知道我們準備充分,是來真的。不過....』

我說:『不過什麼?』心想:『美國人真的很愛罵人之前先捧你一下耶。』

他說:『不過你實在發太多言,問太多問題了。連我資深律師都不敢在這種會議說太多話。你只負責遞文件,偶爾補充一下就是了。而且我方人太多,對方覺得談起來很累。但是你不要擔心,你沒有說錯什麼話,只是這種潛規則你還沒學到,你的表現大家都看在眼裡。』

後來新任合夥人也跟我說了類似的話。說我的貢獻良多,但是發言太多,不過沒有影響到會議進行等等。總之這次經驗一如往常,有被稱讚有被罵。但是談判時腎上腺素快速分泌,有各種策略與意想不到的變化,實在比蹲辦公室寫文件有趣的多。此記之。

2009年5月2日 星期六

經濟不景氣



1. 九歲的時候,Boloved走在田中,看到一個鐵塊。Beloved以為那是一個糖果盒,卻怎麼扳都扳不開。於是他將它放入口中,想用嘴咬開鐵盒。

那是一枚地雷。

Beloved的臉毀容,眼睛以下像被移植了大象的鼻子與猩猩的嘴唇。他在自卑中長大,直到十七歲,一個美國的慈善組織拜訪辛巴威。其中一名醫生,將Beloved帶回UCLA做一系列的整形手術。

復健期間,Beloved重拾課本,從美國的小學三年級念起。已經十七歲的他比老師還高,是其他同學的偶像,整天黏在他的身邊。他跟著這慈善組織到墨西哥去發放玩具,卻因簽證過期,無法再回到美國。

2. Jonathan是瓜地馬拉的原住民,馬雅的後裔。從七歲開始,Jonathan跟著爸爸,在甘蔗田做農工。他每天早上三點起床,砍甘蔗直到晚上七點回 家。Jonathan與爸爸是家裡唯二的男人,媽媽從小臥病在床。六個妹妹與他常常挨餓,必須要自己到外面偷水果或豆子裹腹。

十七歲時, 眼看家中的經濟狀況每下愈況,Jonathan決定偷渡美國,到餐廳打工,寄錢養在瓜地馬拉的家。於是Jonathan的爸爸質押草屋,換來五千元瓜地馬 拉幣,付給人蛇集團。人蛇集團在Arizona的邊境放下Jonthan。他卻在跨越沙漠時,因缺水與體力不支倒地,被移民局逮捕。他被送到收容所,等候 遣返。

3. Jose,一個中年墨西哥人,在加州落地生根,有老婆與兩個女兒。他與他太太胼手抵足,在一個小商場裡租了一個小店面,靠賣電話卡以及汽車保險維生。夫婦倆人最驕傲的就是兩個女兒在學校成績很好,寄望她們將來能成為白領階級,不用像父母一樣辛苦。

正當小生意經營順利時,沒想到小商場經營權易手,被一對柬埔寨夫妻買下。其中柬埔寨先生酗酒、有暴力前科,常常對Jose大吼大叫,放任其他的店家搶Jose的生意,還常常威脅Jose不再跟他續約。Jose的店開始漏水、牆壁亀裂、地板翹起、霉味衝天,生意也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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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人沒有錢請律師,求助無門,最後找上了我。他們是我的客戶,我是他們的pro bono律師。
美國的律師生涯,pro bono是很重要的一部份﹝唸“pro”tein “bo”ne “no”te﹞。Pro bono是拉丁文的"法律扶助,” 也就是律師免錢替弱勢者爭取權益。事務所一向鼓勵小律師接pro bono,因為一可提升事務所的形象,二可鍛鍊小律師出庭的經驗。

pro bono有苦有樂。苦的是三件案子同時忙起來時,可以連續三星期,每週工作60小時。
會接這麼多pro bono案,花這麼多時間,除案情複雜之外,真正的原因是事務所的正業萎縮,大夥只能接pro bono打發時間。這次經濟不景氣重創法律業。畢竟事務所是賺一般企業的錢;一般企業賠錢,自然事務所也沒生意。

一個有效率的事務所,沒生意時就會裁員。至今我這間辦公室已走了四名律師,都比我資深。
裁員後,原本常有人經過的走廊,突然冷清起來。同事人心惶惶,擔心下一個會輪到誰?資淺的人擔心自己能力不足,會首當其衝。資深的人擔心自己薪水過高,會被 資遣的取代。除了我之外,每個人都有房屋貸款、汽車貸款,還要存小孩的教育經費以及退休金。一旦被裁員,其他地方只嫌律師裁的不夠,哪裡會再徵新人?

人裁的剛好之時,即剩下的人負荷過重之時。負荷過重之時,必然叫小律師幫忙。叫小律師幫忙,必然先叫他幫pro bono,因為正業所剩無幾,很珍貴,要留著自己做。最小的小律師就是我,所以我的正業最少,pro bono最多。

問題是,事務所要求我一年工作1950小時(見我的billable hours),其中50小時作pro bono 。我卻已為這三人花了600個小時以上。Pro bono雖好,對事務所卻是賠錢生意。因此我的工作時數雖多,卻沒多少是正業。

因此最近老闆碰到我,總有意無意的說:“我們得給你多一點正業了!”這是好事,表示老闆不想裁我。最近所裡正在進行年度評鑑,我猜我的成績不錯,但最大的扣分是正業的時數不夠。所以老闆想多塞ㄧ些正業給我,保護我不被總部裁掉。

我 聽到老闆的話卻倒吸一口涼氣。過去三星期沒日沒夜的工作已經讓我十分疲憊。若再加新的工作我怕我的弦會斷掉。很多個晚上我與另一名同事在辦公室裡相對苦 笑。他只想趕快回家看老婆孩子,我只想逃離辦公室去海邊發呆。即便快要回家之前,只要收到一通電話,或是一封email,我們就只能放下已經收拾好的公事 包,再次打開電腦。

半夜所裡唯一的聲音是走廊上的吸塵器。我總是聽著它從遠到近,再從近到遠。除此以外,我在辦公室的休息就是從落地窗遠眺我家。在夜半燈火中,我家就像我的正常生活,看似很近,實則很遠。

我對這個地方沒有歸屬感,也從未嚮往成為一個呼風喚雨的美國律師。拖著讓我不辭職的,是找新工作的困難,以及工作中偶爾的快樂。

我需要存錢,也怕找不到工作,更怕成為別人口中的草莓族。只是在這個陌生的系統中競爭很累,時常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在另一個環境我可以做得更多,更快,更有成就感?

另一個讓我繼續前進的,是工作中的快樂。在專利的案子中有專業的成就感,在pro bono案 子中有助人的快樂。看到這些弱勢的客戶對我的感激,每一封信都是“God bless you in abundance,” “Thank you, you are our only hope,”或是聽到小朋友跟我說她將來也想當律師時,又覺得好像還能再撐一陣子。

經濟不景氣對這些弱勢的客戶傷害最大。他們教導我,在最不滿意現狀之時,改變現狀的渴望要更深。

2009年1月7日 星期三

聖誕節的早晨


美國人說一年中最美好的一天,是聖誕節的早晨(Christmas Morning)。我說一年中最美好的一剎那,是在聖誕節早晨,當賴床賴到無可再賴,勉為其難踢開被子時,睜開眼的那一刻。此時上班或學校已被拋到腦後。 等在眼前的,是整天的大假,充滿溫馨氣息的家,以及聖誕樹下待拆的禮物。

這次冬天回台灣,我對最美好的一刻有不一樣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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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我載著萊斯里,瘋狂的自墾丁大 街騎機車向關山疾駛而去,為的是趕上有名的『關山日落』。這是我倆到墾丁遊玩的第一天。即使是冬天,墾丁依然椰子樹搖曳,海浪拍岸。路上行人步調緩慢,店 裡的阿伯與小貓看著大海發呆。唯有陣雨與強大的落山風提醒我們,這是墾丁恢復元氣的季節,遊人請將喧囂留到春天吶喊。

我們無暇欣賞美麗的大灣、南灣,只是一個勁兒的向關山衝。沒想到上了關山,太陽在雲的掩護下逃離,山頂徒留失望的遊客與單車族。萊斯里不懂我的失望,叫我打電話問租車行關山小吃店的地址。我們轉進小吃店,好在鹹粿與香腸的美味足以抵禦黃昏的寒冷。

第二天下午,兩人已參觀完鵝鸞鼻,在最南點照過相,還在南灣的沙灘上發了半天呆。不習慣屁股離開椅子太久的兩隻白斬雞決定回旅館稍事休息。

到了晚上五點,我將昏昏欲睡的萊斯里搖醒,說:『旅館的陽台可以看到日落喔!』好不容易休假的萊斯里不太明白為何我忽然對日落有莫名的狂熱,還為了日落妨礙她睡 午覺。但她還是有禮貌的陪我到陽台,微笑的點點頭說:『真的耶!很漂亮的日落!』然後轉身準備回床上繼續睡。我請萊斯里在陽台稍待片刻,等我去取相機拍照。 她很有禮貌的同意。

等我回陽台,掏出的卻是一只戒指。

萊斯里呆了半晌,說:『不是在看日落嗎?』我說要繼續看日落也可以,但她要先說她的答案是什麼。她說:『那我應該說什麼?』我說:『Of course!』她開心的笑了,說:『Of course!
終於,我成功的在墾丁的日落下求婚了。我倆互訴興奮與感恩之情,便騎車去恆春的『菜多多海鮮快炒店』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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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訂婚,而還未結婚的我,心情就像在聖誕節的早晨,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禮物尚未打開,卻已滿心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