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27日 星期二

畢業雜想





經過一週的打包、整理、拍照與告別,終於我坐在Dulles機場的登機門前,等待飛往Long Beach的飛機。兩件行李已經登上飛機,車子與家具也在運往加州的卡車上。我即將離開停留了三年的城市,心中的感觸卻仍不清楚。只有些缺乏組織的雜想。

當最後一科反托拉斯法﹝antitrust﹞期末考結束的鈴聲響起,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氣。交卷時同學眼中都透著不敢置信。”DamnCan you believe it’s over”David顯然有跟我一樣的震撼。”It seemed so long … but so short.” 我說。法學院生活真的結束了。

這震撼一方面來自壓力的解脫。我很高興不用再上學,可以開始工作賺錢,而不必再照著別人的模式學習。另一方面這震撼來自認知到,在剛入學時對自己的期許與要求,許多現在看來是好高騖遠的目標,如今已到交卷的時刻,不容許我再加把勁彌補了。



三年級剛開始的某一天,我參加亞裔學生會(Association of Pacific Asian Law Student, APALSA)的迎新。席間一個原是做Investment Banking的學妹在吵鬧的舞曲音樂下大聲說:『承認吧!大家來法學院不都是為了進大事務所賺大錢嗎?』我聽到這句話很不舒服,跟她爭執。但英文輸別人,所以吵不贏。後來在法學院中兩人都假裝不認識對方。

離開DC前一晚,喝醉的Frieda在電話中與我道別,要我做個有益社會的律師,而不是只顧自己利益的shark。她是無心的玩笑話,卻與學妹的話相反,與畢業典禮上幾位致詞者的演說不謀而合。這些人的話,重振了我的士氣,提醒我當初唸法學院的初衷,並不只是為了賺大錢。

我念法律,是為了獲得強烈的體驗﹝experience﹞。例如醫生在病人病痛時出現;我也希望參與他人生命中重要的時刻,在他人最低潮、或事業上的轉機時留下不可磨滅的影響。我們是一個懷疑的世代: 我們有能力學習任何技能,卻沒有任務要完成。生下來就有充渥的物質資源,卻沒有困頓年代的記憶;因此懷疑這樣的充渥是玻璃建構的假象,卻缺乏面對玻璃碎裂 後的經驗。我們知道該珍惜安穩的現況,卻懷疑真正的自己在安穩中磨失。於是我們渴望強烈的經驗,不論是自旅行或是工作中。

但未來我從事專利法﹝
patent law﹞, 客戶與對手多半是公司,處理的問題多半是金錢與科技,真的接觸到一個人生命的機會很少。當然我會有其他的體驗:參與高金額的大案子、飛去不同的地方與專業 的客戶合作,甚至有一天在法庭上滔滔雄辯。我當然很高興在可見的未來能有這些特殊的體驗。金錢、里程數、甚至是個人技能的習得,絕對是我追求的目標。但我 一開始期待的是更直接、更個人﹝personal﹞的影響力。

如致詞者所說,我畢業、通過
bar﹝祈禱﹞、拿到律師執照之後,就有了影響別人的行為被判定是對或錯的知識與機會。這是一項特權,只用在獲取自己的利益上太浪費了。

期待經濟上的回報之外還要精神上的滿足,或許是年輕人﹝?﹞好高騖遠的夢想?但每個致詞者使人肅然起敬的地方,都是他為社會服務的成績。我也想要使人肅然起敬,能不心虛的為自己驕傲。雖然不知道我會是怎樣的律師,有多久的律師生涯,但我希望不會迷失我的初衷。




我 媽參加完畢業典禮後說:『不愧是法學院的,每個人都很會說話。』我從小的願望之ㄧ,便是能夠像黑人牧師或是林肯,在公眾前發表感動人心的演說。吉本芭娜娜 曾經描述一個夏威夷女人對海的演唱:『使海底的生物與靈魂,從海中升起,像海嘯般沖刷過海岸』。我的演說有這樣的威力我就很滿足了。這願望大概只排在擁有
Winnie Houston的歌喉或是輕功的後面。

大四時,修了外文系貝儒斯的英文演講。期末的最後一次考試,老師聽了之後,只說:『
Michaelyou have sincerityThat’s the beginning of any great speech。』我心裡很清楚,他是委婉的說我演說的技巧很爛。

如今唸完法學院,我的演說還是很爛,看著像
Obama這樣的演講者還是只能心生羨慕。雖然法學院也缺乏訓練演說的機會,但主要原因還是我自己沒有積極找機會練習。於是就像鋼琴、吉他、爵士鼓、第二種語言一樣,曾經立志要學習的東西因自己的怠惰而失去機會。

要磨練自己的
public speech,此記之。



離開DC,最大的不捨還是人。Steven 問我:『Michael!要走了會不會有點感傷?』當時不置可否,現在知道了當然是會的。

以為已經很習慣道別的我,輪到自己被送行時還是有許多依依不捨。人真是很奇妙的動物,在日復一日沒有變化時嚮往刺激,卻在真的要變動時心中忐忑。許許多多次 聚會、玩撲克牌、喝酒、出遊或只是單純的一起看電視,在當時不覺得可貴,未來或許也不會想起,卻在即將離開的這一刻浮上腦海。

據說乍看很宅很嚴肅的我,沒想到這三年也交了一些朋友,在這一週紛紛與我道別,祝福我未來順利。如此看來我做人還算在正道上。若要說遺憾,大概是可惜沒多與朋友一對一、深入的聊天。現在回想,這些看似沒什麼的過程,卻是這段時間最有價值的時光。




感謝我媽與我妹來參加畢業典禮。

本來我還不確定要不要參加畢業典禮的,因為不去可以在台灣待久一點。但幸好我去了,也幸好我媽與我妹來了。因為如此我可以在畢業典禮中,起立鼓掌謝謝我的家人,包括沒辦法來的老爸。這個學位是一個奢侈品、一個禮物,靠許許多多人的幫忙與鼓勵我才有機會完成。
以往我翻到書前面寫著『獻給XXXOOO』只覺得很煩,這麼爛的小說還要浪費我手指的細胞膜。現在卻很佩服作者能節制自己,只致謝一兩個人就夠了。

謝謝老爸、老媽、老妹、女朋友、在
DC、台灣與各地的朋友這三年的支持與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