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2日 星期六
經濟不景氣
1. 九歲的時候,Boloved走在田中,看到一個鐵塊。Beloved以為那是一個糖果盒,卻怎麼扳都扳不開。於是他將它放入口中,想用嘴咬開鐵盒。
那是一枚地雷。
Beloved的臉毀容,眼睛以下像被移植了大象的鼻子與猩猩的嘴唇。他在自卑中長大,直到十七歲,一個美國的慈善組織拜訪辛巴威。其中一名醫生,將Beloved帶回UCLA做一系列的整形手術。
復健期間,Beloved重拾課本,從美國的小學三年級念起。已經十七歲的他比老師還高,是其他同學的偶像,整天黏在他的身邊。他跟著這慈善組織到墨西哥去發放玩具,卻因簽證過期,無法再回到美國。
2. Jonathan是瓜地馬拉的原住民,馬雅的後裔。從七歲開始,Jonathan跟著爸爸,在甘蔗田做農工。他每天早上三點起床,砍甘蔗直到晚上七點回 家。Jonathan與爸爸是家裡唯二的男人,媽媽從小臥病在床。六個妹妹與他常常挨餓,必須要自己到外面偷水果或豆子裹腹。
十七歲時, 眼看家中的經濟狀況每下愈況,Jonathan決定偷渡美國,到餐廳打工,寄錢養在瓜地馬拉的家。於是Jonathan的爸爸質押草屋,換來五千元瓜地馬 拉幣,付給人蛇集團。人蛇集團在Arizona的邊境放下Jonthan。他卻在跨越沙漠時,因缺水與體力不支倒地,被移民局逮捕。他被送到收容所,等候 遣返。
3. Jose,一個中年墨西哥人,在加州落地生根,有老婆與兩個女兒。他與他太太胼手抵足,在一個小商場裡租了一個小店面,靠賣電話卡以及汽車保險維生。夫婦倆人最驕傲的就是兩個女兒在學校成績很好,寄望她們將來能成為白領階級,不用像父母一樣辛苦。
正當小生意經營順利時,沒想到小商場經營權易手,被一對柬埔寨夫妻買下。其中柬埔寨先生酗酒、有暴力前科,常常對Jose大吼大叫,放任其他的店家搶Jose的生意,還常常威脅Jose不再跟他續約。Jose的店開始漏水、牆壁亀裂、地板翹起、霉味衝天,生意也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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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人沒有錢請律師,求助無門,最後找上了我。他們是我的客戶,我是他們的pro bono律師。
美國的律師生涯,pro bono是很重要的一部份﹝唸“pro”tein “bo”ne “no”te﹞。Pro bono是拉丁文的"法律扶助,” 也就是律師免錢替弱勢者爭取權益。事務所一向鼓勵小律師接pro bono,因為一可提升事務所的形象,二可鍛鍊小律師出庭的經驗。
做pro bono有苦有樂。苦的是三件案子同時忙起來時,可以連續三星期,每週工作60小時。
會接這麼多pro bono案,花這麼多時間,除案情複雜之外,真正的原因是事務所的正業萎縮,大夥只能接pro bono打發時間。這次經濟不景氣重創法律業。畢竟事務所是賺一般企業的錢;一般企業賠錢,自然事務所也沒生意。
一個有效率的事務所,沒生意時就會裁員。至今我這間辦公室已走了四名律師,都比我資深。
裁員後,原本常有人經過的走廊,突然冷清起來。同事人心惶惶,擔心下一個會輪到誰?資淺的人擔心自己能力不足,會首當其衝。資深的人擔心自己薪水過高,會被 資遣的取代。除了我之外,每個人都有房屋貸款、汽車貸款,還要存小孩的教育經費以及退休金。一旦被裁員,其他地方只嫌律師裁的不夠,哪裡會再徵新人?
人裁的剛好之時,即剩下的人負荷過重之時。負荷過重之時,必然叫小律師幫忙。叫小律師幫忙,必然先叫他幫pro bono,因為正業所剩無幾,很珍貴,要留著自己做。最小的小律師就是我,所以我的正業最少,pro bono最多。
問題是,事務所要求我一年工作1950小時(見我的billable hours),其中50小時作pro bono 。我卻已為這三人花了600個小時以上。Pro bono雖好,對事務所卻是賠錢生意。因此我的工作時數雖多,卻沒多少是正業。
因此最近老闆碰到我,總有意無意的說:“我們得給你多一點正業了!”這是好事,表示老闆不想裁我。最近所裡正在進行年度評鑑,我猜我的成績不錯,但最大的扣分是正業的時數不夠。所以老闆想多塞ㄧ些正業給我,保護我不被總部裁掉。
我 聽到老闆的話卻倒吸一口涼氣。過去三星期沒日沒夜的工作已經讓我十分疲憊。若再加新的工作我怕我的弦會斷掉。很多個晚上我與另一名同事在辦公室裡相對苦 笑。他只想趕快回家看老婆孩子,我只想逃離辦公室去海邊發呆。即便快要回家之前,只要收到一通電話,或是一封email,我們就只能放下已經收拾好的公事 包,再次打開電腦。
半夜所裡唯一的聲音是走廊上的吸塵器。我總是聽著它從遠到近,再從近到遠。除此以外,我在辦公室的休息就是從落地窗遠眺我家。在夜半燈火中,我家就像我的正常生活,看似很近,實則很遠。
我對這個地方沒有歸屬感,也從未嚮往成為一個呼風喚雨的美國律師。拖著讓我不辭職的,是找新工作的困難,以及工作中偶爾的快樂。
我需要存錢,也怕找不到工作,更怕成為別人口中的草莓族。只是在這個陌生的系統中競爭很累,時常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在另一個環境我可以做得更多,更快,更有成就感?
另一個讓我繼續前進的,是工作中的快樂。在專利的案子中有專業的成就感,在pro bono案 子中有助人的快樂。看到這些弱勢的客戶對我的感激,每一封信都是“God bless you in abundance,” “Thank you, you are our only hope,”或是聽到小朋友跟我說她將來也想當律師時,又覺得好像還能再撐一陣子。
經濟不景氣對這些弱勢的客戶傷害最大。他們教導我,在最不滿意現狀之時,改變現狀的渴望要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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