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26日 星期三

氣若游絲之第一次出差


昨天晚上近六點,當我已收拾好書包準備騎上我的卡達掐,迎著月色回家時,忽然史合夥人來到我辦公室,問我:麥可,你明天有沒有空?

我說:怎樣?

心底真正的答案是:完全沒空。因為今天有一篇legal research要交,明天還有一個陳情書要寄,已經連續三天工作11小時,忙得不可開交。但因為前兩次慘痛的經驗,都誤以為partner問我有沒有空是真的在乎我的工作量,結果當我誠實以告我沒空之後,都被盯得滿頭包。

從此我就明白,當史合夥人問我有沒有空時,他真正的意思是:我給你兩個選擇,說你有空,或是被我盯得滿頭包。

沒想到史合夥人笑笑的說:可不可以搭明天早上6:30的飛機,到鳳凰城(phoenix)出差,然後搭下午三點的飛機回來?

於是第二天早上我就4:30起床,搭上東南航空飛向鳳凰城,秘密出席一個聽證會。但聽證會比原定時間晚結束。於是在向兩位也在鳳凰城的partner報告完蒐證紀錄之後,我飛車衝往機場搭晚上5:00的飛機。

只見我西裝凌亂,從計程車跳出,通過機場安檢查時離起飛時間只剩十分鐘。本以為可以安全抵達,沒想到鳳凰城機場是西岸各航線的hub ,占地十分廣大。我看著眼前無邊無際的旅客運送帶,已經開始絕望,準備再換下一班飛機了。

忽然從旁竄出一台高爾夫球車,叫我跳上。原來是機場的快遞服務,專門運送我這種趕不上飛機的旅客(酌收小費)

當我在高爾夫球車上穿戴安檢時脫下的皮帶跟皮鞋時,吹著疾行的風,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自己的狼狽跟運氣,也順便在沉重的壓力之下放鬆一些。

登上飛機時,才發現自己飢腸轆轆。我只在出發前吃了一個麥當勞滿福堡,第二次進食已是晚上6:30。中間完全沒有一丁點時間瀏覽觀光,甚至沒時間照一張相,或買一個磁鐵紀念這個初次造訪的城市。

這就是我的第一次出差。今天繼續熬夜趕陳情書,有時會不禁懷疑,這真的有發生嗎?

2008年11月22日 星期六

阿母!我中啦!


敬告諸親友,

竊未辱使命,於美國加利福尼亞州之律師考試一次告捷,幸登金榜。初聞此訊,欣喜之情淡,唯餘放下心中重擔之感,蓋工作 勞碌數月,苦讀生涯已不復記,反生"我這樣選擇到底對不對"之疑。然此佳績,實非我一人之功。無家人之諄諄期勉、在美親戚留宿供餐、女友聽而不倦容我自怨 自艾、各地朋友之竭誠攜助、勉勵,欲成此業絕無可能。竊於此敬秉良香,謝諸位之恩,祝長輩身健思敏,同輩心寬體瘦,晚輩青春永駐,歐巴馬帶領世界走出經濟 不景氣。

麥可青蛙敬上

2008年11月13日 星期四

漫長的一週


"麥可!"忽然我驚醒過來。"We're almost done, hang on!"奈先生笑著對我說。

這是星期四晚上,我在這個會議室中的第六天,第63個小時。疲倦的我不小心在電腦前恍神了。第一次嘗到關在會議室中,暗無天日的生活。第一次明白document review有多麼無趣。

上星期正當我做專利的東西興高彩烈之時,忽然一個partner寫信叫我緊急支援他的案子。不顧我微弱的抗議,以及我的兩位資深上司寫信留人,partner仍然不為所動,堅持把我調到他的案子上。我只好收拾電腦,進入會議室中閉關去,卻沒想到這一關就是一個禮拜。

案子也很簡單,就是母公司在調查子公司的虧損連連,究竟是因為經營方針錯誤,還是有人圖謀不贓。若是前者則賠賠前就算了,若是後者就有人要丟工作了。

我 的工作是document review,也就是讀幾位子公司主管的email紀錄,看能不能找出問題的蛛絲馬跡。這工作聽起來有趣,其實無聊。因為邊讀email,還要邊依照收信 人、寄信人、關聯性等等項目將email分門別類。一共有50個類別要登記,一萬五千封信,只有四個人在看。

若再換個比喻,就是一盤菜上來,我們要登記主廚名字、副主廚名字、顧客名字、雞或魚、辣或鹹、炒或煎、大或小等等。問題是每個人要看四千道菜。所以我們一夥四人,從早上九點到晚上十點,就一直窩在會議室中評菜。會議室中只聞規律的滑鼠按鍵聲,與難吃的外送披薩味。

在我的眼前三人,從左到右,分別是好動的普同學,體格強健的奈先生,以及有妻有小的馬會計師。個性各不相同,都不是閒得住的男生,現在卻都困在電腦前,重複著這早該被outsource的乏味工作。

"Guess who won?"奈先生突然興奮的問我們。不說我都還忘了,今天是投票日,我早上還投了生平第二張票。原來奈先生一直戴著耳機,不是在聽音樂,而是在聽新總統的當選感言。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我們這個世代最有群眾魅力的年輕總統誕生了。我們卻在會議室中,盯著最親密的螢幕,有一種與世隔絕的荒謬感。

回到家,灘在沙發上,看著電視中那同樣是律師的黑人,正以男低音般低沉的音色在藍色的舞臺上勉勵觀眾,這個世界可以因我們的參與而改變。不論將來此人功過如何,至少此時此刻,世界各地的黑人從此相信,只要持之以恆的努力,終能達到讓人尊敬的地位。我坐在我的電視機前,體認到我的工作只是順應世界,沒有改變世界。

* * *

這是星期六傍晚。在Laguna Beach的沙灘上,我看著夕陽餘暉下的海浪。

昨天document review終於結束,大睡一場後把嗷嗷待哺的車子拖去加油。在加油的某個瞬間,忽然無比想念起海灘,想念那個我來加州以來還未造訪過,能看到海平線的地方。於是我抓了相機、讀了一半的小說與筆記本,向海邊開去。

抵達時已是黃昏,紅霞滿天。大部分的人群已經散去,海風也轉涼。但仍有留戀海水的人,不顧海水的冰涼在海中跳躍。小朋友蹲在地上推沙堡,父母則拿著相機用閃光拍自己小孩在夜色中認真的模樣。鷸鴴科的海鳥跟海浪追逐,在浪與浪之間的空隙啄食出來透氣的小蟹。

一片和樂融融。我坐在沙灘上,牛仔褲裡也進了沙,看著大海發呆。海水總是讓人平靜,或許是因為它的恆靜。我不停的拍照,拍著各種人與動物的剪影。

其 實已經很久沒有拍照的動力了,甚至常常覺得照相多餘,是一種生活突兀的干擾。此時此地我卻無法將相機放下。不是為了捕捉什麼畫面。而是因為那快門聲,像吉 他的撥絃聲,即使生澀、笨拙,都是一種確認。確認自己不已不在會議室中庸庸碌碌的工作,而是正在追尋與創造,美。即便相片失真,吉他彈不成曲調,在彈的那 一刻,心是柔緩而浪漫的。

在夜色完全黑暗,海風也刺骨到無法忍受之後,我躲進漢堡店,點了一杯巧克力奶昔。坐在吧台上,自問這樣的生活好 嗎?驚訝的發現,其實我並不太怨嘆或是太不滿。連日的加班後才能放鬆的心安理得,這是成就焦慮症人的快樂與悲哀。被沉悶的環境封鎖許久之後,反而更為開闊 的景觀與鮮豔的顏色感動,這是我小小一週裡的小小高低起伏。